【环球时报综合报道】俄罗斯科学院院士米哈伊尔·列昂季耶维奇·季塔连科，是俄罗斯资深的中国问题专家，他所领导的俄科学院远东研究所，则被誉为俄罗斯的“汉学家摇篮”。十一期间，《环球时报》赴俄罗斯采访团有幸在莫斯科对季塔连科进行了独家专访。采访中，一口流利汉语的季塔连科不仅对中国的历史、哲学信手拈来，对中国社会一些紧迫的现实问题也提出相当直率的看法。已主持编撰了6册大部头《中国精神文化大典》的季塔连科，访谈间不断表达对中国文化的敬重，而他更忧虑的是，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却不再珍视本国文明，转而追捧西方文化。身兼俄中友协主席身份的季塔连科，对60年前中苏人民亲密无间的友谊怀念至深，他同时认为，经历风雨洗礼而得来的高水平的俄中关系，“百分之二百”符合两国利益。季塔连科说，俄中保持睦邻友好关系，是400年的历史规律向两国给出的“最聪明的答案”。
历史经验让中俄走近
环球时报：作为俄罗斯最权威的中国问题专家，您如何评价近些年来中俄关系的发展？
季塔连科：俄中关系正处于历史的最好时期。尤为难得的是，两国关系这种高水平发展，是经历过风雨坎坷后得来的，是历史经验赋予两国的战略共识。
回顾历史，苏中关系经历过巨大波折。从五四运动开始到上世纪50年代，苏中关系一直是亲密无间的，但60年代苏中关系破裂后，一切都变了。中国开始积极发展与美国的关系，而苏联开始两线备战，将一切经济建设推后，把所有力量集中到国防，苏联内部的一些问题也由此产生。我记得当时有句话形容两国关系的紧张程度，说“苏中边境连只兔子都进不去”。直到现在，在很多俄罗斯人内心，两国关系的破裂仍是一个创伤。但好在80年代，两国领导人都认识到，有必要恢复正常关系。中国领导人意识到美国不是中国真正的朋友，而戈尔巴乔夫当时也强调，苏联愿意跟中国建立正常的睦邻关系。我记得当时有报道说，1985年中苏边界中方一侧的“打倒苏修”口号在一夜间变成了“中苏人民友谊万岁”。接着，1989年戈尔巴乔夫访华，两国恢复了正常关系。
但很遗憾，没过两年，苏联解体了。俄中关系再次面临考验。幸好俄罗斯的新任领导人叶利钦并未听从其美国顾问的话，而是听取了远东研究所的建议，保持与中国的正常关系。远东研究所一贯主张俄中应建立睦邻友好关系，我们在这方面做了很多事。1996年，俄中建立了战略协作伙伴关系。2001年，又签订了《俄中睦邻友好合作条约》。应该说，俄中双方都做了很大努力，特别是在边界问题上，相互协商让步，达成了双方都能接受的边界问题协议。这不仅对两国有着重要的意义，而且具有全球性的意义，为世界其他国家解决类似问题树立了榜样，创造了一个模式。我认为，很多国家都可以向中俄学习。比如我们多次向印度人作报告，介绍这方面的经验，印度人改变了对中国的看法，两国关系大大改善，同样建立了战略性的合作关系。因此可以说，俄中关系的发展对国际社会也做出了重大贡献。
环球时报：有人认为，俄中关系在国家政府层面已达到了相当高度，但两国的民间交流却相对较弱，这是为什么？
季塔连科：是的，俄中关系的现状的确是“上热下冷”。两国政府间的交流要远远高于民间交流的水平。我不得不说，在心理上，中俄老百姓不像上世纪50年代时那样亲切。比如我发现，中国媒体对俄罗斯的报道不多，中国年轻的知识分子对俄罗斯了解很少，他们甚至缺乏了解的兴趣，他们的兴趣在西方，特别是在美国。俄罗斯也是一样。
还有一些俄罗斯人经常问我，中国人是可以信赖的吗？不久前，我在莫斯科广播电台接受采访时就被问道：中国会不会在更加强大以后，不需要俄罗斯了？不再需要和俄罗斯建立起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会不会与美国一道反对俄罗斯？这位提问者认为，中国人是非常实用主义的，会优先考虑自己的利益。我回答说，中国人是实用主义的，但从历史上看，中国人也总是忠于朋友的。至于中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它是不可能破裂的。因为俄中友好，200%符合中国的利益，也200%符合俄罗斯的利益。我是历史学家，我非常清楚俄中关系400多年的历史。仔细研究历史，你会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情：中国能够保持繁荣发展以及独立自主的最好阶段，都是与沙俄、苏联，以及现在的俄罗斯处于良好关系的时期。同样，俄罗斯也是如此。因此，400年的历史验证了一个规律：俄中关系不好，对双方都不利。这个规律是两国领导人从历史中学到的经验教训。因此，中俄说两国将“世代友好，永不为敌”。这是历史向俄中两国给出的最聪明的答案。中国领导人现在不是在讲中国梦吗？我认为，中国梦也包括中俄永远的友谊和睦邻友好关系。
美国不值得做中国的榜样
环球时报：从您梳理的中俄关系发展历程中可以看出，目前的中俄关系来之不易，它符合双方利益，也符合历史规律。但您也非常看重中俄关系发展中的美国及西方因素。是这样吗？
季塔连科：我们的确应该对此保持警惕。我说一个现象，在俄罗斯的亲西方媒体上，常有一些持反华观点的文章，但中国人对此不必在意，因为这并不反映俄罗斯人民的感情，也不是俄政府的看法，它只是一些利益集团的观点。而且这些观点往往来源于美国或其他西方国家的报刊。他们从西方利益出发，不愿看到俄中保持友好睦邻关系。西方利益集团想消灭叙利亚，控制伊朗的石油，掌控中亚，还想肢解中国。但也必须看到，目前的世界大局对俄中发展友好关系是有利的。事实上，俄中两国民间也一直在加深相互了解，客观地认识对方，彼此同情，这为两国关系的发展做了很大贡献，它扩大了两国友谊和合作的社会基础。因此，对中国的负面报道，在俄罗斯没有市场。当有人这么说时，大家只会一笑了之。
环球时报：您如何评价现阶段的俄美关系？对美国积极推进的重返亚太政策有何看法？
季塔连科：俄美关系目前比较紧张，不像中美合作得那样亲密。俄美间主要在军控、航天方面合作，两国间基本没什么贸易。美国对俄罗斯的策略是，第一要打压，第二要遏制。
至于美国重返亚太的战略，我认为这个说法并不正确。美国从来没有离开亚太，何谈重返？美国只是强调在这一地区的军事存在，把大部分军力从其他地方移至亚太。美国就是想限制中国发展，它惧怕中国，对中国快速发展存有忧虑，不仅是对中国，还有印度、越南、朝鲜，还有俄罗斯。这些国家将在亚太地区创造一个新的经济、政治中心，因此美国要用其超过世界其他国家总和的军力，来驯服中俄等国，也让包括其盟友在内的所有国家，都感觉到美国的强大，并听从其意愿，否则就要遭到像叙利亚、伊拉克、南斯拉夫一样的“待遇”。我个人看法，有些中国人还是对美国抱有幻想。当然，美国有不少东西值得学习，但美国不值得做中国的榜样。
最关注中国如何解决各种社会发展差距问题
环球时报：您最近正在关注中国哪些方面的问题？
季塔连科：当然是“中国梦”。远东研究所系统研读了中国共产党十八大报告，并为此举办了多场座谈会。我们是俄罗斯第一个把中共十八大文件刊登在自己期刊上的单位。
我特别注意到十八大文件中强调要落实“五个统筹”(统筹城乡发展、统筹区域发展、统筹经济社会发展、统筹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统筹国内发展和对外开放的要求)，并提出到2020年国内生产总值和城乡居民人均收入比2010年翻一番的目标。我认为，十八大最重要的一个决议就是如何落实这五个统筹。我尤其关注中国将如何缩小城乡差距、沿海和内陆的差距及贫富差距等，这是中国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当然，这些矛盾都是中国发展过程中必然会产生的。远东研究所10年前就预测，中国将取得巨大的发展成就，但也一定会伴生出这些问题，当时我们预测中
我认为，中国在发展中特别需要注意的问题是，要坚持独立自主，走适合自己的道路。中国现在处于赶超模式，就像当年苏联赶超美国一样。但中国不应以赶超美国为目标，中国要有自己的发展速度。中国梦也不能去照搬美国梦。美国梦不符合绝大多数老百姓的中国梦。在我看来，现在一部分中国人已经美国化了。比如有些中国人在学习美国的生活方式、消费方式，从简朴变得浪费。我主张，中国一定要建立自己的消费模式，自己的文化标准、生活标准以及政治制度和民主标准，要按自身的民族和文化特点办事。千万不要忽视美国在这些方面对中国人潜移默化的影响，否则就会出问题。我注意到，中国新任领导人习近平近来采取了反腐败以及整顿党的工作作风等一系列措施，这些都符合中国独立自主的发展模式，是实践中国梦的一部分。
环球时报：您很关注中国经济，请问您如何看目前中国经济放缓的趋势？有些西方媒体在唱衰中国，甚至预言中国经济将会崩盘。您对此表示担忧吗？
季塔连科：我认为，在这方面，西方和俄罗斯都没有发言权。中国现在的经济增长速度在7.6%左右，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比得上，俄罗斯的增速是1.5%，美国也差不多。西方人对中国的要求太高了。7.6%是一个健康的经济增速，10%太快了。但有一个问题需要注意，中国人是勤劳伟大的民族，但中国家庭平均60%的储蓄率太高了。中国应该加大对教育和文化事业的投入。我认为，中国需要进行苏联时期的“列宁式”文化革命，大力发展全民教育，提高全民文化素质，尽快消灭文盲，大大降低图书价格，让每个村庄都有一个图书馆。真正实现文化和教育的大繁荣。
相比中国，俄罗斯到现在为止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国家认同。而在这方面，中国有很大的优势。俄罗斯有120多个民族，70%的领土在亚洲，100多个民族在亚洲。从历史上来说，俄罗斯学习了很多欧洲的东西，同时也学习了中国、土耳其、印度等东方国家的东西。俄罗斯的文化来源是多方面的，比如chai(俄语茶的写法)来自中国，俄罗斯沙皇这个名称来自希腊，制度却来自中国。我认为，中国的历史、文化经历非常丰富，中国年轻人应该好好学习本国历史。远东研究所经过15年辛苦努力，编撰了6本《中国精神文化大典》，获得了国家奖。现在我们还在编撰《中国通史》。俄罗斯人也该好好学学中国朋友的历史文化。【环球时报报赴俄罗斯特派记者 黄蕾 曾坤 宋胜霞 王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