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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耀:鄧小平爲何決定打對越自衛反擊戰?

09/05/2013 |李光耀|大公報

中國副總理鄧小平會面是一次難忘的經曆。1978年11月,這位高齡74歲,矮小精悍、敏捷硬朗,不到五英尺高的長者,身穿米色毛裝,從巴耶利巴機場的一架波音707客機上走下來。他腳步輕快,檢閱了儀仗隊之後,同我一起乘車到總統府的賓館去。那是我們總統府裏的迎賓别墅。當天下午,我們在内閣會議室進行正式會談。
  我看過人民大會堂裏擺放着痰盂,所以也安排把一個藍白色的瓷痰盂擺在鄧小平的座位旁。我讀過資料知道他有使用痰盂的習慣。雖然總統府裏有個規定,冷氣房裏不準抽煙,我還是特地在顯眼的地方爲他擺了個煙灰缸。這都是爲中國曆史上一個偉大的人物而準備的。我也确保内閣會議室裏的排氣風扇都開着。
  我在1976年到北京訪問時,他沒法跟我會面,當時他遭受排擠,得“靠邊站”。他先是被四人幫所挫敗,但最終反而是他們被打倒。他花了兩個半小時談蘇聯對世界構成的威脅。他說,所有反對戰争的國家和人民必須組織聯合陣線,同聲反抗戰争販子。他引述毛澤東的話說,我們必須團結起來對付那個“王八蛋”(字面上是“烏龜蛋”的意思,他的通譯員譯成“S.O.B”,也就是“畜生”)。
  他全盤分析了蘇聯在歐洲、中東、非洲、南亞和中南半島的行動策略。蘇聯在越南大大占了上風有些人不明白中國和越南的關系爲什麽這麽糟,中國又爲什麽必須采取行動切斷對越南的援助,非但不把越南争取過來,反而把它推向蘇聯。但是關鍵問題在于,越南怎麽會在絲毫不符合自己利益的情況下,還要完全傾向蘇聯。這是因爲越南“多年來有個成立中南半島聯邦的美夢”。就連胡志明也有過這種想法。中國向來都不苟同。越南把中國視爲實現中南半島聯邦的最大障礙。中國的結論是,越南非但不會改變立場,而且會變本加厲地反中國,把大批越南華裔驅逐出境,就是最好的證明。中國是經過慎重考慮,才決定停止對越南的援助的。
  鄧小平說,中國總共爲越南提供了100多億美元,現值200億美元的經濟援助。一旦中國撤回對越南的經濟援助,蘇聯就必須獨自挑起這副擔子,但是他們又無法滿足越南的需求,隻好讓越南加入經濟互助委員會(相當于歐洲經濟共同體的東歐共産集團經濟共同體),把擔子推給東歐國家。他說,今後十年,中國會考慮再把越南從蘇聯手中拉過來。我暗想,鄧小平是從長計議,跟美國領導人的思維方式完全不同
  他說,真正緊迫的問題是,越南可能大舉進攻柬埔寨中國應該怎麽做?他反問。接着又自問自答:中國要怎麽做,就得看越南這一步走得多遠。他一再重複這一點,不直接表明會對越南進行反擊。他說,越南一旦成功控制整個中南半島,許多亞洲國家将失去掩蔽。中南半島聯邦會逐漸擴大影響力,成爲蘇聯南下進軍印度洋的環球戰略的一步棋
  他說完的時候,已經是日落西山。我問他可要我立時發表意見,或者先休會到第二天再繼續,以便他有時間更衣用晚餐,也給我自己一個機會思考他的話。他表示别讓飯菜涼了。
  晚宴上他很友善親切,情緒卻沒有放松,腦子裏老是想着越南入侵柬埔寨的事。我追問道,既然如今泰國首相克良薩将軍已經表明會站在中國這一邊,并在曼谷熱情地接待了他,以實際的行動做出承諾,中國接下來會怎麽做?他再度喃喃地說,這就要看越南的行動有多嚴重了。我的印象是,越南的行動要是止于湄公河,情況也許不至于那麽危險。反之,攻勢一過了湄公河,中國就不可能再按兵不動。
  鄧小平邀請我再到中國訪問。我說,等中國從文化大革命中恢複過來我就去。他說,那需要很長的時間。我不同意。我認爲他們真要追上來,甚至會比新加坡做得更好,根本不會有問題;怎麽說我們都不過隻是福建、廣東等地目不識丁、沒有田地的農民的後裔,他們有的卻盡是留守中原的達官顯宦、文人學士的後代。他聽後沉默不語
联手孤立“北极熊”
  中国要东南亚国家同它联手孤立“北极熊”;事实上,我们的邻国要的却是团结东南亚各国以孤立“中国龙”。东南亚没有所谓的“海外苏联人”在苏联政府支持下发动共产主义叛乱,有的却是受到中共和中国政府鼓励和支持的“海外华人”,在泰国、马来西亚、菲律宾,以及较低程度上在印尼,构成威胁。更何况中国公开宣称它同海外华人因为有血缘关系,甚至逾越“海外华人”归属国家的政府,直接号召他们,唤起他们对中国的爱国意识,怂恿他们返回中国实行“四个现代化”。
  几个星期前,10月间越南总理范文同到新加坡访问时,就坐在邓小平现在所坐的位子上。我问范文同,越南怎么会面对海外华人的问题,他不客气地说,我身为华人,应该清楚知道华人在任何时刻都会心向中国,就像越南人无论身在何处总会支持越南一样。范文同怎么想我倒不很在乎,令人担心的却是他也对马来西亚领导人说出这一番话之后,可能引起的冲击。
  我追述另一事件。越南驻联合国常任代表曾经对四个亚细安常任代表说过,越南平等对待越南的华裔,这些华裔却忘恩负义,16万人从河内越过边境逃到中国去,或者纷纷乘船大举逃出南越,这全都是华裔忘恩负义的结果。印尼的常任代表也不顾另外三名来自菲律宾、泰国和新加坡的常任代表都是华裔,口口声声说越南人对待国内的华裔过于仁慈善良,说越南应该向印尼看齐。我要让邓小平彻底明白,新加坡面对的是邻近国家最直接最本能的猜忌和疑心。
  我补充说,范文同在马来西亚吉隆坡的国家英雄纪念碑前献花圈,邓小平却拒绝这么做。范文同也答应不支持颠覆活动,邓小平没有做出承诺。马来西亚人一定对邓小平存有怀疑。马来西亚的马来回教徒同华人之间,以及印尼人同印尼华人之间,一直心怀猜忌和敌意。正因为中国不断向东南亚输出革命,致使我的亚细安邻国都希望新加坡能够跟他们站在同一阵线上,不为抵抗苏联,而是同中国对抗
  中国的电台广播直接向亚细安国家的华人发出号召,在亚细安各国政府看来,是一种非常危险的颠覆行为。邓小平静静地听着,也许他从来没有这么看:中国怎么仗着世界强国的姿态,逾越区域内的各国政府,颠覆它们的公民。我说,要亚细安国家对他的建议做出积极的回应,组成联合阵线合力对付苏联和越南,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我建议彼此就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交换意见,之后我稍微停顿一下。
  邓小平的表情和身势语言都显出他的错愕他知道我所说句句属实。他突然问道:“你要我怎么做?”我吃了一惊。我从未遇见过任何一位共产党领袖,在现实面前会愿意放弃一己之见,甚至还问我要他怎么做。我本来以为邓小平的态度多半跟1976年华国锋在北京同我会谈时没两样,不会理会我的看法。当时我追问华国锋,中国怎么如此自相矛盾,支持马共在新加坡而非马来西亚搞革命。华国锋气势汹汹地回答说:“详情我不清楚,但是共产党无论在什么地方进行斗争,都必胜无疑。”
  邓小平却不是这样。他知道要孤立越南,就不能不正视这个问题。要告诉这位身经百战,久经风霜的革命老将他应该怎么做吗?我不免心存犹豫。不过他既然问了,我也就直说:“停止那些电台广播,停止发出号召。中国要是能不强调同亚细安华人的血缘关系,不诉诸种族情怀,对亚细安华人来说反而更好。其实无论中国是不是强调血缘关系,亚细安各国原住民对华人的猜忌都难以消除。只是中国越是这么毫无顾忌地诉诸中华民族的血缘情结,就益发加深了原住民的疑虑。中国必须停止马来亚共产党和印尼共产党在华南所进行的电台广播。”
  邓小平只说他需要时间考虑我所说的话,不过补充说他自己绝不会仿效范文同。邓小平也曾受邀到吉隆坡国家英雄纪念碑献花圈,这座纪念碑是为纪念歼灭马共的英雄而立的。但是身为共产党人,他不可能这么做。他说,范文同之所以有这一举动,是因为范文同属于“另类共产党员”,他“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邓小平:中国人说一句是一句
  邓小平强调,中国心口如一。中国人从不隐瞒自己的看法,说一句是一句。韩战期间,中国发表声明说,一旦美国逼近鸭绿江,中国就不能坐视不理。美国人却不加理会。在外交政策上,中国人怎么想就怎么说。至于共产党那方面,通译员说,邓小平没什么要补充的。其实邓小平用华语说的是,他已经“没兴趣再重复了”。
  他说,中国之所以重申它的华侨政策,原因有二:第一、越南的反华行动;第二、基于中国内部的考量,这关系到文化大革命期间四人帮的贻害。海外华侨留在内地的亲戚被折磨得很惨,遭迫害或监禁的例子不计其数。邓小平要重新确立中国对海外华裔的立场,声明中国赞同和鼓励他们接受居留国的公民权,并呼吁那些希望保留中国国籍的华侨遵守侨居国的法律,同时表明中国不承认双重国籍。
  在柬埔寨问题上,他向我保证,中国的处理方法不会因为苏越签订友好合作条约而受影响。即使越南要求苏联联手威胁中国,中国也不会被吓倒,更何况苏联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招惹中国。他一脸严肃地说,越南如果侵犯柬埔寨,中国必会惩罚越南。中国势必要他们为此付出代价,苏联也终会发现,支持越南是个不胜负荷的沉重负担。
  邓小平是我所见过的领导人当中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位。尽管他只有五英尺高,却是人中之杰。虽已年届74岁,在面对不愉快的现实时,他随时准备改变自己的想法。两年后,中国同马来西亚和泰国两地的共产党分别做了其他安排,果然从此终止了电台的广播
  晚餐时,我请他尽管抽烟,他指着夫人说,医生要她让他把烟戒掉。他正在设法少抽。整个晚上他没抽烟,也不用痰盂。他看过报道,知道我对香烟敏感。
  他离开以前,我再到总统府别墅会见他,谈了整20分钟。他很高兴能在相隔58年之后旧地重游。新加坡的改变实在太大了,他向我祝贺。他说,他一直希望能在去会见马克思以前,到新加坡和美国走一趟。新加坡,因为在岛国仍是个殖民地时,他跟它有过一面之缘,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前往法国马赛念书和工作途中路经这里。美国,则因为中国和美国必须对话。我一直要到越南侵占柬埔寨之后,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渴望到美国去
  前往机场途中,我直截了当地问他,万一越南真的进攻柬埔寨,他打算怎么做。他可会任由泰国脆弱无助地自生自灭,冷眼看他们受尽威胁恫吓,然后向苏联靠拢?他撅起嘴唇,眯着眼睛喃喃地说:“那得看他们这一步走得多远。我说,泰国首相如此公开而全心全意地在曼谷接待他,他得有所行动才行,克良萨将军还得靠中国来维持某种势力均衡。邓小平看来非常困扰,他再喃喃地说:“那得看他们做到什么地步了。”
  几个星期后,有人把北京《人民日报》刊登的有关新加坡的文章拿给我看。报道的路线改变了,纷纷把新加坡形容为一个花园城市,说这里的绿化、公共住房和旅游业都值得考察研究。我们不再是“美国帝国主义的走狗”。他们对新加坡的观感到了第二年,也就是1979年10月,再进一步改变。当时,邓小平在一次演讲中说:“我到新加坡去考察他们怎么利用外资。新加坡从外国人所设的工厂中获益。首先、外国企业根据净利所交的35%税额归国家所有;第二、劳动收入都归工人;第三、外国投资带动了服务业。这些都是(国家的)收入。”他在1978年所看到的新加坡,为中国人要争取的最基本的成就提供了一个参考标准。
  1979年1月底,邓小平访问美国,并在美国没有承诺摒弃台湾的情况下,同卡特总统恢复中美邦交他要确保中国如果采取行动攻击和“惩罚”越南时,美国不会同苏联站在同一阵线。这正是他急着要访问美国的原因
  我当时正在香港粉岭总督府宾馆度假,打高尔夫球,在那儿遇上一位曾经任职于《泰晤士报》的中国问题专家大卫 博纳维亚。他认为邓小平的警告不过是空口唬人,因为苏联海军已驶入南中国海。我说我刚在三个月前跟邓小平见过面,他绝对是个说话谨慎的人。两天后,也就是1979年2月16日,中国军队攻入越南北部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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