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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建明:中国争夺国际话语权

作者:廖建明 2013年1月4日 《南华早报》
中国崛起早已是不争的事实,无论在政治外交丶经济金融,以至於文化艺术,中国都是国际上举足轻重的──套用一句流行的用语──持份者(stakeholder)。可是,有一范畴仍待急起直追,这就是国际舆论的话语权。

西方雄霸二十世纪,除了倚仗船坚炮利和制度优越之外,垄断国际舆论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环。英语作为世界语言,让英文传媒成为影响力最盛的舆论阵地。直到今天,全球名气最大的报章丶杂志丶电视台丶电台,以至网站等,都是英美的居多。掌控传媒阵地,要主导舆论走向丶先为事情定性丶甚至抹黑对手,就好办事得多了。北京近年大力改革国营传媒,希望《中国日报》丶新华社和中央电视台打进英语世界,成绩差强人意,因为这些单位各有包袱,很容易让人用一棍「中共喉舌」便打下去,要建立公信力尚要时间和努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中国要跟西方争夺话语权,暂时只得作客到对方主场比赛,别无他法。
2013年伊始,这场大战就在地位崇高的美国《外交事务》(Foreign Affairs)双月刊上爆发。杂志的1-2月号刊登一个小型专题,探讨「中国共产主义将能幸存吗?」(Will Chinese Communism Survive?),主打文章题为〈中共的生命力:後民主时代在中国开启〉(The Life of the Party: The Post-Democratic Future Begins in China),作者为李世默(Eric X. Li)。
《南华早报》读者应该不会对李世默陌生,他是本报评论版的不定期专栏作家,也是极少数能从容游走於西方传媒但不盲从西方那一套的中国人。李世默的正职为风险投资家,创立「成为资本」,经常往来上海丶香港和欧美。他是美国史丹福大学的工商管理硕士,还兼具以下多重身份:中欧国际工商学院(CEIBS)董事丶春秋综合研究院研究员丶清华─卡内基全球政策研究中心的谘询委员会成员,以及阿斯彭研究所(Aspen Institute)研究员等。李世默近年经常在灸手可热的《赫芬顿邮报》(Huffington Post)丶《纽约时报》丶《国际先驱论坛报》丶《基督教科学箴言报》等美国着名网站和报刊发表惹人触目的文章,以中国人的视角和情怀不卑不亢讨论国情世事。
西方传媒不是没有中国人的声音,但得宠的主要是异见者或是信奉西方民主原教旨主义的人,较持平的观点往往被眨斥为宣传丶当作「反面教材」来挖苦取笑。李世默不卖西方的帐,凭摆事实讲道理的姿态丶用西方人听得懂的语言打进西方传媒,在中国人当中屈指可数。无论你同意他的立论观点与否,他的言论总教人眼前一亮,更加令很多西方人士和迷信西方一套的中国人不以为然。(顺带一提,与李世默在西方世界并肩作战的另一枝健笔是张维为,他也是春秋综合研究院研究员,曾任邓小平的翻译和任教日内瓦外交与国家关系学院,现为复旦大学教授。张维为的着作《中国震撼:一个「文明型国家」的崛起》一纸风行,英文版本The China Wave:Rise of A Civilizational State去年已面世。)
李世默今次在《外交事务》文章中针对的是,西方传媒在中共十八大前後一贯的唱淡立场,指中国处於「危急关头」丶甚至「底层失稳丶中层失落丶上层失控」。他反驳道:「这些悲观预言者将再一次被证明,他们的水平可能与坚信2012年12月21日是世界末日的人差不多。毋庸置疑,中国的新任领导人习近平未来的执政道路充满严峻挑战。但据此唱衰中共政权,认为中共无法应对未来的挑战,则是大大地误判了中国的政治形势,低估了中共执政体制的韧性。中共适应时势的能力丶选贤任能的体制丶深植於民心的政权合法性,将使其能灵活丶高效地应对中国的各种问题。
「可以预见,未来十年中国不仅不会崩溃,还会像神州大地上奔驰的高铁一样继续快速前进。中国的新一代领导人将不断巩固和完善一党执政的政治模式。这一历史进程,将挑战西方世界的传统政治理念,即认为政治进步的终极目标是实行多党选举式民主。在这文明古国的政治中心北京,世界也许将见证後民主时代的到来。」
要支持这套违反西方主流想法的论调,李世默逐点击破一些常见的看法。
.一党制天生缺乏自我纠错能力:从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共产党已连续执政63年,在其跌宕起伏的执政历程中,表现出了超凡的适应性和自我纠错能力。中共从建党到1949年前的革命征途中和建国後的治国道路上,曾屡次因严重错误而使自身陷入困境,或把国家和民族带入歧途,但它每次都依靠其自身机制,而不是其他任何外部力量,一再改错纠偏丶拨乱反正。中共一直在进行政治改革,堪称是世界近代史上最具自我革新勇气和能力的政治组织。
.中共体制已病入膏肓:中共内部的选贤任能竞争之激烈程度,能够超过世界上所有的政治组织。关键之一是有一个强有力的组织机构,即中央组织部。中央组织部主持制定了一整套完善的机制,通过复杂精细的程序进行干部遴选和评估,不断选拔出优秀的人才。这套机制的效力,恐怕最成功的商业公司都会自叹弗如。任人唯亲的现象确实存在,但总体上看,才干和政绩是决定晋升的主要标准。
.政权合法性的唯一来源是多党竞争选举:中共执政合法性的真正根基和内核,须追溯到中国的民族主义和更为根本性的道德合法性。中共不仅是新中国的缔造者,同时也是中国现代化的领导者,为现代化的诉求所付出的巨大牺牲,一起构成了中共深深植根民心的道德合法性,这绝非经济增长所带来的「政绩合法性」所能相提并论的。中共执政以来虽然经历了那麽多次极为困难的历史阶段,包括灾难性的「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时期,社会主体包括中下层也从未对中共失去信任。这种信任使中共有时间和空间反思调整,开展自我革新。
李世默指出,迄今为止,世界依旧受制於西方式选举民主的话语霸权,认为只有多党选举才能保证良治,并天生具有合法性。与中国的崛起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西方世界正陷入政治丶经济的双重危机。西方遭遇的这些困境都是自找的。由於过分自负自满地相信选举制度是绝对可靠的,西方民主政治已经缺失了自我修正的能力。选举被看作是最终目的,而不是形成良政的手段。许多发展中国家已意识到,民主不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对这些徬徨者来说,中国的成功无疑更具有启发性。
李世默总结道:「中国的崛起与西方民主国家的衰落,向全世界提供了鲜明的对照。当然,中国模式的政治制度不可能取代西式选举民主,因为中国从不将自己的政治模式包装成普世通用的典范,也不会对外输出。但中国的模式足以启发各国思考,如果一国政治制度不契合本国的文化丶历史条件,结果一定是水土不服。中国模式的意义,不在於向世界各国提供足以替代民主制的灵丹妙药,而在於从实践上证明了良政的模式不是单一而是多元的,各国都能找到适合本国的政治制度。 24年前,政治学家弗朗西斯•福山预言民主将一统天下,慨叹历史从此终结,世界陷入一片静寂。现在看来,福山是杞人忧天,一个更精彩的时代正缓缓拉开帷幕。」
如此直捣黄龙,讲出这麽多在西方民主原教旨主义者眼中「大逆不道」的说话,肯定会掀起辩论热潮。事实上,《外交事务》的编辑急不及待,早已请了麻省理工学院的黄亚生(Yasheng Huang)教授回应李世默,同时刊出题目为〈不民主就灭亡:为何中共面临改革或革命〉(Democratize or Die: Why China’s Communists Face Reform or Revolution) 的讨论文章。中国人已打开缺口,跻身西方的辩论殿堂,这反映出中国的而且确是崛起了。至於日後能否扩大话语权,要端乎中国国运走势。毕竟,弱国不只无外交,更加无发言权。作者是《南华早报》中文网多媒体内容副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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