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8日,俄罗斯总统普京与克里米亚领导人签署条约,克里米亚成为了俄罗斯的一部分。随着俄罗斯出兵、安理会表决和克里米亚公投决定独立入俄,乌克兰危机发展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普京及其快速的决断,使得在乌克兰问题上的两大主角——俄罗斯和西方——之间进行的微妙博弈态势出现了一边倒失衡。3月18日以前双方“剑拔弩张”,但是到3月18日未见硝烟,普京不费一枪一弹已使得克里米亚重返俄罗斯。在这种状况下,西方与普京博弈的最大重心已经偏斜,对抗仿佛一瞬间失去方向。西方将要被迫选择是强硬制裁还是妥协。在这种情况下,中国所秉持的审慎、中立立场和所坚持的和平、谈判原则不仅是可取的,而且也是正确的,是目前综合各方考虑后的最佳选择。
从乌克兰危机爆发至今,习近平主席先后与俄罗斯总统普京、德国总理默克尔和美国总统奥巴马进行了沟通;同时,外交部发言人秦刚也在多个场合表明了中方的立场。明眼人应该都能看出,中国在乌克兰问题上的核心立场主要有三个层次:首先,中国尊重乌克兰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其次,乌克兰危机的爆发事出有因、形势复杂,各方应冷静克制才能加以妥善应对;最后,中国希望以和平谈判而非暴力对抗的方式使该问题得以最终解决,这也是中国在解决国际争端中的一贯原则主张。
笔者认为,上述立场全面反映了中国在乌克兰问题上的态度和自身战略利益。一方面,中国由于面临台湾、新疆、西藏等地区的分离主义问题,因而无法全然站在俄罗斯的立场上公开支持克里米亚独立,因为这将导致乌克兰的分裂。另一方面,中国对俄罗斯的关切表示出了理解和同情,因为乌克兰毕竟在文化上与俄罗斯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和紧密的现实联系。正如基辛格近来所言,“西方必须明白,对俄罗斯来说,乌克兰绝对不是简单的另一个国家。俄罗斯历史的开端是所谓的基辅罗斯公国,那里是俄罗斯宗教的发祥地。乌克兰在数百年的时间里是俄罗斯领土。”历史地看,乌克兰在地缘上也是俄罗斯西部的最后屏障,失去乌克兰将使俄政局不稳。最后,俄乌间的经济相互依赖也十分显著:一直以来,俄罗斯都是乌克兰最大的贸易伙伴,而乌克兰则是俄罗斯的“粮仓”和“兵工厂”。
要理解中方的立场,仅仅视其为对自身战略利益的反映还不够。有识之士应该想起,习近平主席在今年年初接受赫芬顿邮报记者专访的时候曾经表态:崛起中的中国将努力避免“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s
trap),以往强国追求霸权的主张不适用于中国,中国没有实施这种行动的基因。笔者认为中国和平崛起,不但不会称霸,而且会以其独特的政治智慧平衡其他世界大国的修昔底德式冲突。在乌克兰问题上,中方的这种态度就在客观上对西方“咄咄逼人”的战略起到了缓解作用。
近年来,普京领导下的俄罗斯实力有所恢复,在国际政治领域也展现出一定的主动态势。俄罗斯虽然称不上新兴大国,但是可以看作一个修昔底德意义上的大国又回来了。与欧美大国之间难免延续传统的利益冲突。
目前,俄罗斯和美欧在乌克兰危机中有着各自的战略和战术:莫斯科通过“三管齐下”的方式,在乌克兰问题上有着最大的发言权,这主要体现为如下三点:第一,俄罗斯鼓励并允许克里米亚进行独立公投和申请入俄,从而对西方施加了巨大的压力;第二,俄方还通过乌克兰东部的亲俄势力极力加强自身在乌的影响力;第三,近一段时间以来,随着俄军出兵乌克兰,莫斯科开始运用自身强大的军事实力特别是地缘优势对西方形成某种“威慑”。笔者认为,俄罗斯将借此同时实现以下三大战略目标:一是对克里米亚形成“实际控制”,使其与俄罗斯保持某种特殊关系;二是推动东西乌克兰组建联合政府,以使东部政治力量发挥更大的影响力和代表性;三是力促乌克兰在外交上保持中立,至少防止其加入北约。而克里米亚加入俄罗斯,将给以之前纷乱不休的乌克兰以足够的警示。
角斗的另一边,就西方的战略选择来讲,美欧意图通过经济和外交等多种制裁迫使俄罗斯软化立场,以实现建立一个法律上独立统一、并且事实上亲西方的乌克兰。在这种情况下,双方妥协的结果是西方获得了上述“面子”上的利益,而俄罗斯则得到了“里子”,即实际好处。笔者认为,这一前景的可能性较大。
然而,如果俄罗斯与西方未能达成真正妥协,则有可能爆发“新冷战”,国际战略格局也将会随之发生重大变化。对美国来说,与俄罗斯的对抗将使回归亚洲的大战略布局被打破。众所周知,随着华盛顿近年来将其主要战略资源投放到亚太地区,回归亚洲的战略成效已经初现;然而,如果美俄之间爆发“新冷战”,美国将被迫进行“两线作战”,从而彻底改写当前的地缘政治版图。对俄罗斯来说,莫斯科在短期内并不担心来自西方的地缘、经济和外交压力。在地缘上,俄罗斯在东欧具有显著的军事优势和战略影响力。在经济上,美欧除了通过冻结俄金融资产外并不能真正打击俄罗斯经济,这一方面是由于美俄贸易规模很小,2013年只有区区不足300亿美元,而且较前一年大幅下降30%之多;另一方面则因为在俄欧贸易中,欧盟对俄能源的需求几乎是刚性的,因而几乎没有进行贸易制裁的空间;在上述情况下,西方对莫斯科的经济制裁只能流于“空洞化”。在外交上,尽管美国可以通过将俄罗斯从八国集团中踢除而使之孤立于发达国家,但俄罗斯手中同样握有使西方外交制裁无效的筹码,例如通过帮助伊朗新建核电站而挑动西方的神经。在笔者看来,俄罗斯巨人目前在战术层面上占据了上风,是乌克兰危机中最具影响力的外部力量;然而从长远战略层面来看,俄罗斯与西方均为输家,恰如修昔底德笔下两败俱伤的希腊霸权国家。而且俄罗斯的战略和经济损失更大,因为一旦爆发长期的冷战,与西方世界实力悬殊的莫斯科将面临更为严峻的地缘、经济和外交环境,从而使普京实现“强国梦”的希望更为渺茫。这也是普京一直以来在乌克兰问题上“引而不发”的主要原因。
俄、欧、美如果想要跳出修昔底德陷阱,固然需要自身的克制,更需要借鉴中国的政治智慧。乌克兰危机从表面看与中国虽无直接联系,但却对后者有着十分微妙的战略影响。在经济上,由于该国位于欧洲且经济规模很小,因而其局势动荡对中国经济几无影响。例如,北京与基辅间长期以来没有直达航班的事实即说明中乌双边贸易十分有限;不过既然所有人都知道中国第一艘航母的来源,所以也应该会想到乌克兰局势的动荡会给中乌间正常的军品贸易带来一定冲击,特别是在亲西方的政治势力取得胜利的情况下。在战略上,如果美俄之间就这一问题达成了妥协,那么美国既定的回归亚太战略就不会受到影响,中美战略博弈就将继续,而俄罗斯在避免了“新冷战”的情况下可能会选择在中、西方之间保持平衡。
不过在笔者看来,即便美俄能够避免正面对抗,它们的相互信任也会因此严重受损。当然,如果出现相反情形,即美俄陷入某种程度的冷战状态,那么美国回归亚洲的战略将会面临掣肘、俄罗斯也必将在更大程度上加强与中国的合作以应对来自西方的战略压力。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将会获得一定的战略灵活度。
总之,当前美国、欧盟和俄罗斯围绕乌克兰危机的博弈进入到了关键阶段,而中国在这一问题上的总体方针则可以概括为“对莫斯科持同情式理解的中立立场”。笔者认为,由于乌克兰事态的发展与中国并无直接关联,因而北京的审慎选择是综合权衡道义原则和现实利益之后的最佳结果。
(本文为金灿荣教授特供观察者网。第一作者金灿荣: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教授;第二作者王浩: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